都德的《最后一课》最后“韩麦尔先生转身朝着黑板，拿起一支粉笔，使出全身的力量，写了‘法兰西万岁’几个大字”的场景，许多人都非常熟悉。韩麦尔先生那种庄重、无畏、深情的高贵气度，也因此深深刻入读者的内心，使人难忘。
相似的背景下总有相似的故事发生，无论西东。
那是在日寇逼近金华的时候，眼见刺刀都已经亮亮地闪着冷光了。
在浙江省立第七中学的教室里，一位身着长袍的瘦弱书生，上完在教室最后一堂国文课后，正在慷慨激昂地吟诵自己所作的一首诗：
东南半壁渐沉沦，
铁蹄纵横寇日深；
寄语吴宁诸志士，
玉笥遗志待君伸。
诗中提到的玉笥，就是东阳的张国维。这位明代的乡贤，先后担任过江南十府巡抚、兵部尚书。清兵入关后，宁死不降，以身殉国。在外敌入侵的时刻，提到“玉笥遗志待君伸”，用意不言自明。
这位瘦弱的书生就是游埠的曹谦。此课之后，他对学生宣布了学校的迁校决定，和学生一道踏上了避寇山乡的路途。他辗转于金华、武义、上饶、建阳等地山区，一路教学，一路吟诗。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是：“诗四十三首，避寇山乡，所作随手挥写。弃置行箧，兹录而存之为《藕孔集》一卷，聊以纪时变、志交游、考行迹云尔。”
如今读《藕孔集》，依然可见他那一路的困顿，困顿中的不屈，不屈后的豪情。
遍地的战火没有让学业荒废，他们把书桌安放在宗祠里、农舍中；朗朗书声不断，沂水弦歌不绝。曹谦在《赠省立金华中学高春三学生》序文中就写到：“辛巳之春，与高春三学生读书蒲塘文昌阁，中经寇乱，散而复集，岁暮毕业将归。”赠诗中有这样的句子：“鲁连千古称高士，为抗强权不帝秦。”用鲁仲连的典故，显示了师生抗战的决心。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艰苦辗转的生活也得到了平时得不到的治学经历。建阳的麻沙书林，自北宋以来因为刻书而闻名。麻沙板风行全国。清中叶后，倏而没了消息。暨南大学迁到建阳后，对于地方文物加意搜集。曹谦也得到了不少书本上没有的学问。搜集文物，当然要讲缘分。1945年暮春，曹谦与刘继泽先生到麻沙书林一带，访求古籍版本，跋涉八日，一无所得。回来后赋得一诗，感慨文物丧失之憾，感慨研究史学之难。诗云：
麻沙古市访书回，
妆点溪山事早非。
蹈遍荒村无片板，
千年文物尽蒿莱。
面对日寇的侵略，当时不少学生投笔从戎，曹谦以自己特有的方式勉励他们，为学生治印，印冲“还我河山”；赠学生诗句，诗写“报国丹心”。 1944年仲冬，日寇更为猖獗，先掠取湘桂，进而窥视黔滇。曹谦写下了四首《今从军行》，勉励入伍的青年学子，其中第四首尤为壮烈，录下与各位同好共赏之。
浮生若大梦，天地为蘧庐。
如何杀顽敌，拼此七尺躯。
观兵日比谷，饮马琵琶湖。
勒铭伊势内，扬麾富士隅。
人生贵快意，奋起莫踟蹰。
死当谥国殇，生还为士模。
诗中提到了日本的四个地名：日比谷、琵琶湖、伊势和富士。日比谷，就是日比谷公园，位于东京日本天皇居住地的南面，是日本第一座“西洋风格近代式公园”。琵琶湖是日本第一大淡水湖。伊势神宫是位于日本三重县伊势市的神社，是日本神社的顶点。富士山则更是有名了。在日比谷观兵，到琵琶湖饮马，伊势神宫里刻石勒铭，富士山下挥舞旌旗，何其壮哉！气势直逼西汉名将陈汤的那句“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
此诗今日读来，尤有磅礴之气在胸中激荡。没想到就在游埠的这方土地上，孕育出了这样一位强悍的诗人。
这位曹谦，是曹谟的兄长，1912年毕业于浙江高等学堂，先后任教于浙江省立第七中学、厦门大学、英士大学、暨南大学，是游埠近代文学界的翘楚。
朱之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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