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

　　我们家的老屋前，有一条狭窄的长长的巷子。遇到两人交会时，其中一人需要侧身，否则两人准是撞个满怀。多少年来，老祖先们没有因为相互不让道而引起过不快的。南来北往的客也都从这条巷子进进出出，要是走到巷子中间时遇见农夫的独轮车，大家均能退之一边避让，让独轮车沿着墙边慢慢地通过，车夫稍不留神握车把的双手就会擦墙而生疼。而避让的人则无意中行着注目礼，担心着，静静地在一边看着独轮车夫晃晃悠悠地推过巷子。

　　北边进出的人最多，叫巷头。从北边进从南边出，南北穿越，大概一百多米，我家就住在中间。家门口有一棵长着如鸡爪子一样果子的树，果树高过二楼瓦片。枝繁叶茂，秋天的落叶老是挡着瓦片上顺流的雨水。有时外面下大雨，阁楼上滴小雨，奶奶就用家里的瓢盆锅桶接着瓦缝里滴落的雨滴，无意间成了天籁之音，叮叮咚咚挤满了整座阁楼。果树挡住了从南边照射过来的炙热的强光，所以盛夏巷子里特凉，白天纳凉的人也很多。夏天巷子里纳凉的人，要不就挤在巷头太婆家门口的青石门槛上，要不就窝在我家门口这棵果树下那几块老大的石头凳子上。

　　记得小时候，每每到夏天，从巷子里走过，在巷子口的太婆家门口的青石门槛上，经常坐着奶奶和太婆、婶婶们。手里大多都干着农妇的活计———纳鞋底。勤劳的奶奶一边纳凉一边为我们一家子准备过冬的棉鞋。奶奶和婶婶们都喜欢挤在这个狭小的巷子里，有说有笑的，滋滋润润地迎送盛夏的阳光，没觉得夏天有多热。

　　纳鞋底，不是一天两天工夫就能完成的事。一双千层底的布鞋，奶奶要花费整整三四天时间才能完成。还不算打麦糊糊沾撇板的工夫。这种鞋底，是用城里人的雨鞋厂做雨鞋里布时冲床冲下的边角料买来拼凑起来的，也可以说是废物利用。

　　我们小时候的鞋子都是母亲和奶奶用手一针一针缝起来的。他们缝制鞋子大多是不按时间和工夫来算计的，都是利用夏天纳凉时间围坐在一起边说笑边完成的。虽然费工夫，可母亲和奶奶们非常乐意在说笑声中愉快地为子女们顺利过冬而忙碌着……

　　有时候，我路过巷子时，看见奶奶在纳鞋底，我也会在奶奶身边席地而坐。看着奶奶数着一针一针密密麻麻的麻针线，整齐地一圈一圈围满鞋底才算完成一只鞋子的底。虽然日子清苦点，但大家没觉得，在一天一天中迎送欢乐的时光。

　　如今，弹指一挥间，一晃四十年。巷子依旧，但人影全没。奶奶们都已走远了，她们的笑容蒸馏在巷头的空中。我家门前的果树也最终因常常掉毛毛虫而征得奶奶的同意被砍掉了。今日，我走在巷子里，看着沧桑岁月留下的掉皮的老墙，放慢脚步立地沉思……推过的独轮车，两人交会的身影以及奶奶们的笑容若隐若现，仿佛就在昨天，但时光却穿越四十年。怀旧依然承载着厚重的巷子，而思绪却总也拉不回岁月的沧桑。虽已遥远，却还怀乡。